不说，就真来不及了
袁苡程

⽩白⾎血病患⼉儿留下的秘密
吉⽶米•索尔，5岁，⽩白⼈人 ⽩白⾎血病患⼉儿 亲爱的陌⽣生⼈人： 你好，我⼀一点也不认识你，可我还是想让劳拉替我写这封 信。昨天劳拉对我说，如果我有不能讲给别⼈人听的⼼心⾥里话， 可以放⼼心地告诉你，因为你专⻔门搜集别⼈人⼼心⾥里的秘密，但是 会替他们保密。劳拉是负责照看我的护⼠士，她的眼睛⼜又细⼜又 ⻓长，好像总在笑。我知道她爱我，所以不会骗我。每次医⽣生 给我治疗时，我⼀一定请求她站在我⾝身边，这样⼀一来可怕的疼 痛就好像会减轻。那⼀一次医⽣生⽤用很粗的针抽我的⾻骨髓，我把 劳拉的⼿手掐出了⾎血，她不但没有把⼿手拿开，还说我是她⻅见过 的最勇敢的孩⼦子。昨天晚上我想好了，决定告诉你我的秘 密。因为我不久就要去天堂了，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去。 我叫吉⽶米，上星期⼀一刚过完5岁⽣生⽇日。我得⽩白⾎血病已经⼀一年 了。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就是说，再也看不到妈妈和劳拉 了。我现在很难看，脑袋就像⼀一个剥了⽪皮的⽔水煮蛋，⼀一根头 发也没剩。妈妈却说我更像天使了，⼀一个就要去⻅见上帝的⼩小 天使。可她说这话时总有眼泪，好像去⻅见上帝其实是件让⼈人 伤⼼心的事，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感觉很累很 累，也不想吃东⻄西。我睡不着，喜欢想很多奇怪的事，有的 很好玩，有的⾮非常恐怖。 我的邻床有个⼥女孩⼉儿叫苏瑞，也得了和我同样的病。苏瑞⽐比 我先来这⾥里，虽然她很瘦，脸很⽩白，也没有头发，但她还是 很美。我5岁⽣生⽇日那天，她偷偷地告诉我她喜欢我，还说我没 有头发也很帅。我听了特别激动，因为我也喜欢她。如果我 们没得⽩白⾎血病，就不会这么早死去，⻓长⼤大了我们就可以结婚

了！那天是我住院后最开⼼心的⼀一天。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 来，看⻅见劳拉和另⼀一个护⼠士在整理苏瑞的床，苏瑞却不⻅见 了。妈妈说，那天夜⾥里上帝悄悄来过，把苏瑞接⾛走了，因为 她也是⼩小天使。我听了⼤大声哭起来，说上帝这样做是不对 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当天使，只想和妈妈在⼀一起，永远不分 开。我也不想让苏瑞去天堂，因为我想每天都看⻅见她。妈妈 说上帝会在天堂⾥里照顾我，可是我没有⻅见过上帝，也多少有 点怕他。我更愿意让妈妈照顾我。我⼀一直都不懂，天堂既然 那么好，为什么⼈人要死了以后才能去呢？还有，为什么天堂 不在地上，⾮非要在谁也看不⻅见的天上？ 好了，现在让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吧。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 过，包括我最好的朋友。我本来打算告诉苏瑞，可还没来得 及她就去了天堂。我最不敢告诉的⼈人是妈妈，因为她知道后 肯定不会再爱我了，⽽而这是我最最害怕的事。我的秘密是这 样的，我爸爸是⼀一个军⼈人，他很少回家，每次回来他都穿⼀一 双⾛走路很响的⽪皮靴，⼩小时候我⼀一直都以为他是我家的客⼈人。 虽然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点⼩小礼物，可是我从来都不喜欢 他，因为他⼀一回来，妈妈就⽴立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再 陪我睡觉，⽽而是和那个军⼈人睡在⼀一起了。她不但抹呛鼻⼦子的 ⾹香⽔水，还涂⼝口红，把⾃自⼰己打扮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了，还总是 讨好那个穿靴⼦子的⼈人。我实在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那个军 ⼈人喝⽔水时发出很响的声⾳音，⽽而妈妈就不让我那样做，说那是 不礼貌的，可是妈妈却并不说他！另外，这个军⼈人的脚很 臭，每次他⼀一脱掉靴⼦子，屋⼦子⾥里⽴立刻臭⽓气熏天，可是妈妈却 好像根本闻不到的样⼦子。每次他回来，我就跑去把电⻛风扇打 开，但什么也不说。他也是，只是看我⼀一眼然后笑笑，也是 什么都不说。我晚上很害怕⼀一个⼈人睡觉，所以那个军⼈人每次 ⼀一回来我都会故意发脾⽓气，找各种借⼝口⼤大闹⼀一场，希望把他

赶⾛走，这样我就⼜又可以和妈妈睡了。但奇怪的是，每次我这 样做的时候，妈妈总是怪我不对，语⽓气还很严厉，但她平时 从来都不会那样对我说话，我⽓气得好想发疯！有⼀一天，机会 终于来了。我趁妈妈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告诉那个脚很臭的 军⼈人说，我妈妈其实已经爱上了别⼈人，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 回来了。我把我妈妈的“我”字说的很响。那个军⼈人的眼睛⼀一下 睁得很⼤大，呆呆地楞了半天才低声问我那个⼈人是谁。我说， 我不想告诉你，反正是个⽐比你好的⼈人。他没有再问我什么， 只是不断地抽烟。妈妈回来后，他眼睛直直地看了她⼀一会 ⼉儿，什么也没说。妈妈问他出了什么事，因为他的眼睛让她 害怕，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抽烟。 其实我说的那个⽐比他好的⼈人，就是我⾃自⼰己。我那样做只是想 让妈妈只属于我⼀一个⼈人，因为本来就应该是那样的。 后来他们真的离婚了。妈妈哭得很伤⼼心，不停地追问那个军 ⼈人为什么。那个军⼈人很平静地说，他总不在家是会带来问题 的，还说他只希望妈妈今后能幸福。⼏几天后他搬⾛走了他所有 的东⻄西，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开⼼心极了，因为家⾥里⼜又 只有我和妈妈了。可是妈妈却再也没有⾼高兴过。她总是不停 地擦眼泪，或⼀一个⼈人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地发呆。有⼀一天吃饭 的时候她对我说，爸爸⼀一定是爱上了别⼈人才离开她的。我听 了，什么也没说，还尽量显得很平静──我忽然觉得我就像 那个臭脚军⼈人⼀一样地平静。 最糟糕的是妈妈⼀一次也没有怀疑过我，她相信我就像相信她 ⾃自⼰己⼀一样。可是我现在⾮非常后悔。我知道，我得了这个不能 治的病可能就是因为我欺骗了⼀一个⼈人，虽然我不喜欢他，但 他是我爸爸。

请问你是上帝吗？妈妈说只有上帝才愿意听别⼈人的⼼心⾥里话， 只有上帝才能原谅所有的⼈人，⽆无论他们犯了什么样的错。如 果你真是上帝，你会原谅我吗？另外，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 ⼀一个坏⼈人。 劳拉说她要去给我拿药了，不能再继续写这封信了。刚才我 看⻅见她流眼泪了，她写信的⼿手也⼀一直在哆嗦。 拜托了，不论你是谁，请⼀一定替我保密好吗？我希望⾃自⼰己去 了天堂以后，爸爸妈妈就能重新⽣生活在⼀一起，我⼀一定不会再 打扰他们了。我现在知道我错了。 吉⽶米

我收到吉⽶米的信后，不安的⼼心绪始终挥之不去。我按照护⼠士 劳拉写在信封上的发信地址，来到位于曼哈顿上⻄西城的圣•鲁 克斯医院的⾎血液科病房。我想看⼀一眼这个就要离开⼈人世，内 ⼼心却存着对⽗父⺟母深深愧疚的⼩小男孩。我找到了护⼠士劳拉，知 道了吉⽶米的⾻骨髓移植失败后，⽣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现躺 在重症监护室。 “他⾮非常虚弱，但是头脑很清醒。”劳拉垂着眼睛说。我交给她 ⼀一封信，请她尽快念给吉⽶米听，并把⼀一束玫瑰也转交给他。 我给吉⽶米的信很短： 亲爱的吉⽶米： 谢谢你写给我的信。我当然会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 好孩⼦子。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会犯错误，何况你还⼩小，犯的只 是⼀一个⽆无⼼心的错误。你的病绝不是对你的惩罚，相信我。我

现在和苏瑞都在天堂等着你，玫瑰花是为你准备送给苏瑞 的。 永远爱你的上帝

邮递员的终⽣生悔恨
⻄西⻔门•斯图尔特，76岁，墨⻄西哥裔 退休邮递员 你好，不知姓名的先⽣生或⼥女⼠士： ⼈人⽣生如此短暂，我必须忏悔才能安⼼心地⾛走！我必须忏悔，我 不能错过你给予我的这个珍贵的机会。⼈人的内⼼心都潜藏着魔 ⿁鬼，我年轻时的⼀一次单相思和致命的嫉妒，让我毁了⼀一个美 丽⽽而⾼高贵的⼥女孩的幸福以致⽣生命，⾄至今⽆无⼈人知晓⋯⋯我不想 带⾛走这个秘密，否则我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定会永⽆无宁⽇日。 那年我23岁，在曼哈顿下东城的⼀一个邮局当邮差。我负责递 送邮件和报刊的那个区域是富⼈人区，其中有⼀一户是律师柯林 斯家。柯林斯⼀一家住在⼀一栋⼆二战前盖的⽼老式⼆二层褐⽯石⼩小楼 ⾥里。有⼀一次送信时，我碰巧遇到他们⼀一家⼈人外出，亲眼⻅见到 了柯林斯先⽣生和他美丽的妻⼦子及⼥女⼉儿。他们⼀一家⼈人⼀一看就是 很有教养的⼈人。柯林斯先⽣生的⼥女⼉儿年轻美貌，有着淡褐⾊色的 头发和深蓝⾊色的眼睛，总爱穿⼀一件鹅⻩黄⾊色的⻓长裙。那是在我 开始⼯工作半年后的那段时间⾥里，每次当我的⾃自⾏行⻋车还没有骑 ⾄至她家时，就能远远看到柯林斯⼩小姐已经准时站在她家⻔门⼝口 的台阶上向我张望了。当然，她等的是我给她带来的信，⽽而 不是我。她焦灼的眼神似乎从远处就触及到了我的所有神 经。她⼀一直在等⼀一封从中国的来信。每当我把⼀一封贴着古怪 的中国邮票的航空信递到她⼿手⾥里时，她就会兴奋得连声谢 我，接着就来回仔细地看那些奇怪的中国字，然后呼吸急促 地跑回家去。从邮戳上看，那些从中国的来信每次⼤大约要⾛走 三四个星期，平均⼀一星期来⼀一封，有时两封。信封上总写 着：奥莉维亚·柯林斯⼩小姐收。落款是穆克，只有姓，没有 名。

有⼀一段时间，我是那样享受柯林斯⼩小姐那期盼的眼神和接到 信时那种瞬间幸福洋溢的表情，感到⾃自⼰己就像是上帝派来专 为⼈人类传递幸福的使者。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我的所有羡 慕之情逐渐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妒忌，让我内⼼心隐隐做痛。后 来，每当迎着奥莉维亚那焦灼和期盼的眼神时，我就开始想 象她等待的其实是我。她每次接到信后脸上的陶醉表情都让 我这个当时⼆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嫉妒得发狂。我只有5.3英尺 ⾼高，两眼⻓长得很近，鼻⼦子很⻓长，可以说是其貌不扬，因此很 少有姑娘主动喜欢我。我知道我与奥莉维亚之间没有任何可 能，就如同天地永远不能相接⼀一样。可是，我们⽇日复⼀一⽇日地 在⻔门⼝口相遇，奥维利亚的美丽和多情再也不能不让我动⼼心， 我终于疯狂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爱穿鹅⻩黄⾊色连⾐衣裙的 ⼥女孩。虽然我深知那期盼的眼神并不属于我，但是⼈人类的理 智从⼀一开始就没有被上帝制造健全，它就像玻璃⼀一样脆弱。 如果说我爱上奥莉维亚有什么错的话，那么上帝也是有责任 的，⾄至少有⼀一部分是。 绝望最终让我丧失了理智。我开始把奥莉维亚未婚夫的来信 都扣压起来，并私⾃自拆看了它们。我知道了那个叫⼤大卫·穆克 的年轻⼈人正在中国云南的滇缅边境服役，是陈纳德将军率领 的⻜飞虎队⾥里的主⼒力⻜飞⾏行员。他在信中对奥莉维亚说他每天都 在想她，并把她的照⽚片贴在⾃自⼰己的⻜飞机驾驶舱⾥里，只是为了 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她迷⼈人的笑脸。“你的微笑总能保佑我躲过 ⽇日本⼈人⻜飞机的攻击，你是我的庇护⼥女神，奥莉维亚！”他这样 写道。 在另⼀一封信⾥里，穆克激动地说战争⼀一结束他就会回来与奥维 利亚结婚，并说他们⼀一定要⽣生很多孩⼦子，⼥女孩⼦子⼀一定都会像 奥维利亚⼀一样美丽⋯⋯

由于柯林斯家的⼈人每次都会把要寄出的邮件放在邮箱⾥里让我 带⾛走，我竟然把奥维利亚寄给她未婚夫的信也扣留了。不 久，我在⼤大卫•穆克的信⾥里看到他开始询问奥莉维亚为什么不 给他写信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她病了？⼗十⼏几封 这样的信之后，他的来信开始减少，信⾥里的语⽓气也充满了疑 惑和失望。“奥维利亚，你不再保佑我了吗？没有你的保护， 我的命运难⼘卜⋯⋯今天我的⻜飞机被⼀一架⽇日本⻜飞机打中了尾 巴，我侥幸逃⽣生。收不到你的来信，我的⽣生命已经失去意 义，开始枯萎，我不知道每天出航的意义何在了⋯⋯” 那段时间⾥里，我⺫⽬目睹奥莉维亚⼀一次次因为没有收到未婚夫的 来信⽽而⼼心焦和失望，⼼心⾥里的确不⽆无内疚。但是我偏偏好像被 魔⿁鬼附上⾝身⼀一样，就是不把她未婚夫的来信交给她。时间⼀一 久，奥莉维亚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而憔悴，她出现在⻔门⼝口等 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偶尔出现⼀一次，她以往焦灼期待的 眼神已经被绝望、忧郁和⿇麻⽉⽊木取代了。 ⼀一次，我送信来到奥莉维亚的邻居，⽼老古董商斯通先⽣生的家 ⻔门⼝口时，听⻅见他家的两个佣⼈人看⻅见刚刚出来等信未果的奥莉 维亚的⾝身影后的⼀一番低声议论。其中⼀一个说，听说那个可怜 的姑娘得了肺炎，病得好像不轻呢。另⼀一个接着说，听说是 因为受不了未婚夫阵亡的打击才病的。 上帝啊，奥维利亚已经认定⼤大卫•穆克阵亡了才中断了与他的 通信，⽽而对⽅方呢？会不会以为奥维利亚变了⼼心，或者出了什 么事？可我扣留他们信件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呢？⼀一切都已 经太晚了，因为穆克已经不再来信了。他会不会因为收不到 未婚妻的信已经阵亡？ 从那以后，我只⻅见过⼀一次奥维利亚。那⼀一次，她⼿手扶着墙 壁，⽤用黯淡绝望的眼睛看了⼀一眼我除了报纸外的空空两⼿手，

然后慢慢地转⾝身回去。她的确已经变了⼀一个⼈人，孱弱⽆无⼒力， 眼睛深陷⽽而呆滞。我不敢和她对视，急忙骑⻋车离去。可是， 奥维利亚痛苦的⾯面容和⽇日渐病弱的⾝身影都没有使我停⽌止那疯 狂⽽而致命的恶作剧。我⼜又扣留了⼤大卫·穆克的最后来信。他在 信⾥里说他已经受了重伤，并只希望⾃自⼰己尽快死去。我拿着那 封信，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魔⿁鬼。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在为 ⾃自⼰己的贫穷和丑陋⽽而发泄，还是为了没有⼥女友⼜又⽆无望的事实 ⽽而卑鄙地向别⼈人的幸福复仇。 奥维利亚再也没有出来等信了。 终于有⼀一天，我送信路过柯林斯家时，看到⻔门⼝口聚集着前来 参加奥莉维亚葬礼的⼀一群⼈人。她的⺟母亲被⼈人搀扶着，⽌止不住 地哀哀恸哭。奥莉维亚是柯林斯夫妇唯⼀一的孩⼦子，是他们的 掌上明珠和⽣生活的全部寄托。直到那时，我似乎才第⼀一次清 醒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对那个姑娘和她的家⼈人做了什么。我的 恶作剧绝对不次于任何真正的谋杀！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 我此⽣生不值得任何⼈人去爱，也不可能去爱任何⼈人了。我是个 名副其实的⼩小⼈人、罪⼈人、刽⼦子⼿手。 我不敢去想⼤大卫·穆克是否还活着⋯… 我很快辞去了⼯工作──我不可能再给柯林斯家送信了。然后 我远离纽约，移居到⻄西部的加州当了很多年的园林⼯工⼈人，这 样做我可以不必太多与⼈人打交道。直到我59岁那年我⽗父亲去 世（我⺟母亲已先他去世），我才重返纽约。我是家⾥里的独 ⼦子，后半⽣生就⼀一直住在⽗父⺟母留下的位于皇后区的⼀一所普通的 房⼦子⾥里。我再也没有去看过曼哈顿东区的那所碣⽯石房⼦子。我 后来⼀一直独⾝身，⼈人⻓长得丑加上性格古怪，对我感兴趣的⼥女⼈人 不是少，⽽而是根本没有，⽽而我也乐得如此，因为我的良⼼心不 允许我此⽣生再接近任何⼀一个⼥女性了。

我已经76岁了，从去年开始⾝身体莫名地出现了衰竭的迹象， 已经住了两次医院。我清楚地预感到不会太久我就要离开⼈人 世了。我此⽣生的最⼤大的遗憾就是，我做了⼀一件恶毒的事，伤 害了两个⽆无辜的年轻⼈人和他们的家⼈人。这个罪孽让我的后半 ⽣生⼀一直在孤独中度过，我的灵魂每⼀一天都在被懊悔啃噬，很 多年来我⼀一直⽤用做最累的义⼯工去赎我犯下的罪孽，但我知道 这也远远不够。⼈人的内⼼心从出⽣生起就被上帝安装了⼀一台⾃自动 的精密天平，即良⼼心。凡做过的事情，⽆无⼀一不被记录，衡 量，留痕。不该做的，即使⽆无⼈人知晓，也终将会被天平的另 ⼀一端以良⼼心不安作为终⽣生⽆无法摆脱的惩罚来保持那⽆无影⽆无 形，却永恒存在的平衡。我知道我不值得任何⼈人爱了，因此 后来⼀一直独⾝身，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包括我的⽗父⺟母。你是 第⼀一个知道我罪孽的⼈人。只因为你是个陌⽣生⼈人，我愿意像你 所说，把这个沉重的秘密卸下，留在尘世，因为我很快就要 ⾛走了。我必须忏悔才能安⼼心地⾛走，我不能错过你给我的这个 唯⼀一的机会⋯… 如果能有来世，我只想变成⼀一朵玫瑰，活着只为有情⼈人传递 幸福，即使隔天就会枯萎死去。 ❀❀❀❀❀❀❀❀❀❀ 放下这封信，我很难不去设想，如果这个邮差的恶作剧不曾 发⽣生，奥莉维亚和她的未婚夫将会有怎样的不同⼈人⽣生？他们 是否会在⼆二战结束后结婚，⽣生很多孩⼦子，⼥女孩真的都很像妈 妈奥莉维亚？每年的圣诞节，孩⼦子们是否⼀一定会和他们的外 公和外婆在⼀一起点亮圣诞树⋯…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这个邮差也许不会成为伟⼈人，但是世上 可能会多⼀一对相爱的夫妻和⼀一个幸福的家庭，⽽而他⾃自⼰己也就 不会在漫⻓长的悔恨中度过孤独的⼀一⽣生了。

百⽼老汇编剧的临终告⽩白
⻄西恩•奥尼尔，77岁，⽩白⼈人 百⽼老汇⾳音乐剧编剧 ⼈人⽣生，就是⼀一场多数⼈人始终都没看明⽩白就谢了幕的连续剧。 当然，对⼀一部分⼈人来说，它是⼀一场不想看明⽩白，或者不敢看 明⽩白的悲剧。我写了⼀一辈⼦子剧本，此刻只想说：戏剧浓缩⼈人 ⽣生，⾥里⾯面除了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其他都是闲来⽆无事的扯 淡。 爱恨情仇是所有⼈人做⼀一切事的背后动⼒力，⽆无论是事业还是战 争，都是在表达这些根本需要的⼿手段，⼈人⾃自⼰己意识不到⽽而 已。亚当·斯密这样说过：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辛苦劳作、来回 奔波是为了什么？所有这些贪婪和欲望，所有这些对财富、 权利和名声的追求，其⺫⽬目的到底何在呢？归根结底，是为了 得到他⼈人的爱和认同。 我的前半⽣生纵情声⾊色，放荡不羁，驰骋情场，像那个年代的 多数富家⼦子弟⼀一样，过着尽情挥霍⻘青春和才华的⽇日⼦子。那 时，出⼊入我⽣生活⾥里的男男⼥女⼥女众多，应酬和派对是每天⽣生活 的主要内容；我的⽣生活和我剧本⾥里的⼈人物⼀一样，充满了⼈人性 中对各种欲望⽆无休⽌止的追求和由此导致的各种感情纠葛和戏 剧性冲突，其中追求感官刺激是我⽆无法克制的⽆无底深渊。⼤大 喜⼤大悲是我体验⼈人⽣生的⽅方式，⽽而我从未怀疑过其价值。 ⼗十⼀一年前，我得过⼀一次突发的⼼心肌梗塞，幸未死亡。是与死 神擦肩的体验让我幡然清醒。睁开眼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 最先想到的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出院后我开始了在乡间 的隐居⽣生活。我竭⼒力精简我的⽣生活内容，坚定地拒绝以前感 到难以说“不”的所有事情，包括得罪朋友。我谢绝了所有应酬

和物质享受，每天只做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我开始童⼼心⼤大 发，兴致勃勃地玩弄起我⼉儿⼦子⼩小时候的各种⽼老式玩具，包括 乐⾼高积⽉⽊木和直升⻜飞机、电动⻋车，还玩院⼦子⾥里的各种昆⾍虫。我 也会度过⼀一个个⽆无所事事的下午，看树叶如何被秋⻛风⼀一⽚片⽚片 吹起，⻜飞扬，轻转，落地。在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时，我享 受到过去从不知晓的因为单纯的体验⽽而产⽣生的巨⼤大愉悦和满 ⾜足，丝毫不逊⾊色于过去追求的种种感官享受。我从来都不知 道，内⼼心的平静带来的喜悦是那样的真实和令⼈人感动，那样 直⼊入⼼心底，触动每⼀一个细胞，那样令⼈人陶醉和迷恋。我第⼀一 次懂得了孩⼦子的内⼼心世界。 ⽆无所事事对我来说再也不意味着浪费时间了。看着窗外的树 叶在每⼀一阵微⻛风中的颤动，听着⻦鸟⼉儿的啾啾吟唱，仔细品味 着空⽓气的清冽和湿润，我感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在此时此 刻，百分之百地为了⾃自⼰己在活着。我可以感觉到⾃自⼰己与世界 之间最基本的联系，与⾃自然的联系，与每⼀一棵草和⻜飞⻦鸟的联 系，与月亮和浮云的联系，明⽩白了多数⼈人对⽣生活之理解的⽆无 聊和⽆无可救药，更真切地感到了⼈人来⾃自尘⼟土⽽而归于尘⼟土这⼀一 简单真理的美丽。 我已经⽼老了，临⾛走之前，只想留下这些话给后⼈人，不知他们 是否感兴趣。

越战⽼老兵的最后狂⾔言
布鲁斯•弗顿，58岁，⽩白⼈人 越战⽼老兵，流浪汉，艾滋病⼈人 看到这⼉儿你⼀一定很好奇，这个粗鄙之极的⼈人到底是谁？告诉 你吧，我是个没有双腿的怪物，越战退伍⽼老兵，在纽约街头 流浪已经18年。我每天坐在两块装了轱辘、⼏几乎贴着地的脏 ⽉⽊木板上，靠⼿手撑地移动⻋车⼦子前⾏行。⼤大多数时间我只在曼哈顿 下城⼀一带的⼏几个固定街⾓角乞讨零钱。我不但说脏话，⾝身上更 脏。我不记得我洗过脸、洗过头、理过发或换过⾐衣服，⾝身上 必定臭⽓气熏天，但是我⾃自⼰己根本闻不到。我是看⻅见有⼈人经过 我时捂住鼻⼦子加快脚步时猜到的。 我不但肮脏丑陋，还是个阴郁粗鲁的家伙，多数⼈人⻅见到我都 装作没看⻅见，实际是避之唯恐不及。华尔街和苏荷区⼀一带的 ⼈人都认识我──我是说他们都熟悉那个坐在⼩小⽉⽊木板⻋车上的令 ⼈人⽣生厌的污秽⾝身影。⽆无疑，我是曼哈顿这个繁华都市⾥里的⼀一 个污点，⼀一个⼈人⼈人都在⼼心⾥里诅咒的瘟疫，⼀一个好像在星期五 遇⻅见⿊黑猫⼀一样让⼈人感到晦⽓气的⿊黑⾊色存在。 我⼀一个⼈人⽣生活，⽗父⺟母早已不在，剩下的家⼈人也早就和我失去 了联系。记得多年前刚开始乞讨时，看⻅见第⼀一个⼈人往我⾯面前 的铁盒⼦子⾥里扔零钱时脸上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我难受得⼏几 乎崩溃。的确，我蹲在那⾥里，矮得连⼩小孩都必须低下头看 我。⼀一个⼈人的尊严，⼀一个男⼈人的尊严，从第⼀一天乞讨时就他 妈的被彻底踩得稀烂了。 我⽤用来乞讨的硬纸板上写着：我是⼀一个越战退伍军⼈人，流浪 汉，艾滋病⼈人，请帮帮我。

不过说句他妈的良⼼心话，也有⼈人不这样对我。⽐比如每天拎着 ⽪皮包去华尔街做股票的那个叫莱瑞的家伙，看⻅见我时总会说 ⼀一声“嗨，布鲁斯，今天好吗？”他也参加过越战，虽然我们不 同期，也不在⼀一个部队。但就为此，他给我的钱总⽐比别⼈人⼤大 ⽅方。不是吗？我们都曾⼏几乎把性命丢在地球东边那块布满了 地雷和⽵竹签⼦子的⼟土地上，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只不过他⽐比 我幸运，上了⼤大学，进了华尔街，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而 我却因为残疾⽽而⾃自暴⾃自弃，因为酗酒导致失去原有的家庭和 ⼯工作⽽而沦为乞丐。我酗酒是因为对越战的回忆让我痛不欲 ⽣生，离开酒精的⿇麻醉我就不能⽣生存⼀一天。 还有⼀一个叫汤姆的⿊黑⼈人⼩小⼦子，和我⼀一样也靠乞讨过活。他有 ⼩小⼉儿⿇麻痹后遗症，⾛走路时胯部扭动的幅度很⼤大，但仍可以⾛走 得很快。他天性热情，路过我时，总习惯往我的盒⼦子⾥里放⼏几 枚他讨来的硬币，还总是挑25⾓角的⼤大硬币。 我说到哪⼉儿了？不过他妈的也⽆无所谓了。最近我感到⾝身上很 不对劲，到处都疼，推⻋车的⼒力⽓气都没了，每天还发着低烧， 头很沉，虚弱得厉害。我他妈的当然知道得了艾滋病是会随 时完蛋的。伙计（你不会是个⼥女的吧？），你他妈是不是很 想知道我是怎么得的艾滋病？你会想，这个⼈人是不是吸毒被 传上的？如果不是，他不是没腿吗？⼜又能做什么呢？可是你 听着，我他妈的虽然没有腿，但除此之外我仍然是个正常的 男⼈人，同样想体验其他男⼈人都有的⾝身体需要，但他妈的哪个 ⼥女⼈人愿意找个乞丐，⼀一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怪物上床呢？为 此，我他妈别⽆无选择，⼀一年前⽤用尽了全部积蓄去了⼀一趟××街 的红灯区（我当然必须⽐比别⼈人花更多的钱却只能找到最便宜 的货），只去过那⼀一次，却就被染上了该死的艾滋。可我他 妈的⼜又能怪谁呢？

我曾经打过⼀一个⼥女⼈人，她是个⺟母亲。那天她和她六七岁的⼥女 ⼉儿⾛走过我乞讨的地⽅方，应该是靠近五⼗十七街和洛克菲勒中⼼心 交叉的那个街⾓角。那⼩小⼥女孩⼉儿⼩小声但清晰地问她妈妈我为什 么⾝身上那样脏，⾐衣服那样烂。那⼥女⼈人⼀一把将她挡在⾝身体的另 ⼀一侧，压低声⾳音说：“快⾛走，不要停留，他有艾滋病，是个道 德败坏的⼈人，是这个城市的耻辱⋯⋯”“道德败坏”和“城市的耻 辱”这⼏几个字将我彻底惹怒。我抓起放钱的盒⼦子就向那个⼥女⼈人 扔去，多年前训练有素的投弹技巧竟然还未⽣生疏，盒⼦子砸中 了她的脸。我骂她才是个⽆无耻的婊⼦子。那⼥女⼈人疯了⼀一般地⼤大 声尖叫，引来很多⼈人围观。有⼈人报了警，很快我就被赶来的 警察带⾛走，并拘留了⼀一个星期。 我早就预想过，⾃自⼰己会在某⼀一天的早上被⼈人发现死在我固定 乞讨的街⾓角之⼀一，也许是中央公园的草丛⾥里，或者是哥伦布 ⼲⼴广场的喷泉边上──我有时会去那⾥里转转，换换⼼心情。然 后，第⼀一个发现我肮脏⼫尸体的⼈人⻢马上会给这个城市的疾病检 疫部⻔门和政府福利机构打电话，接到报告后这些机构就会派 ⼈人和⻋车来把我拉⾛走。接下来我就会像⼀一个被⻋车撞死的猫或狗 ⼀一样被⽕火化，⾻骨灰被如何处置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 这他妈的对我还有什么所谓吗？ 我是从别⼈人丢在中央公园椅⼦子上的报纸上看⻅见你的⼲⼴广告的。 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想写这封信。因为我最近恍惚的时间越 来越多，清醒的时间很少了。不过今天不知怎的我他妈的格 外精神，所以我向早上上班时路过我的莱瑞要了笔和纸给你 写这封信。他他妈真够朋友，专⻔门去附近的商店为我跑了⼀一 趟。 先说说我这个怪物是从哪⼉儿来的吧。我1951年出⽣生在⽥田纳⻄西 州，家⾥里有⽗父亲⺟母亲、我和两个妹妹。我⽗父亲参加过⼀一战， 后来⼀一直开五⾦金店。我⺟母亲⼀一直是个家庭妇⼥女。我毕业于⽥田

纳⻄西州⽴立⼤大学，主修历史。我很早就喜欢历史，可⼀一⽣生却他 妈的被历史玩惨了！从越南回来后，我过了20多年做梦也没 梦⻅见过的他妈的耻辱到家的⽣生活，可这是我的错吗？我因为 在越战中丢了双腿⽽而获得过⼀一枚荣誉勋章，但随着那场战争 被⼲⼴广泛地质疑和诅咒，那枚勋章也成了⼀一块废铁。我每天处 于低位地看着这个城市⾥里的⼈人在我⾯面前不断地穿过，你来我 往，却与我毫⽆无关系。他们当中有当年狂热拥护那场战争的 ⼈人，现在却因时过境迁，谴责说那是⼀一场罪恶的战争。当年 发动越战的美国总统和后来的政客们也都不必为我们的命运 承担任何责任，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戴维营渡假、钓⻥鱼、 打⾼高尔夫，退休后还可以再写上⼏几本回忆录捞上⼀一笔钱── 但却不会对我们后来的命运写上只⾔言半语。这些他妈的该死 的狗娘养的⼈人渣！ 参军之前，18岁的我头脑简单得近乎愚呆。那时的我，竟然 相信去越南打仗是件最男⼦子汉的事，也是最能获得⼥女孩⻘青睐 的壮举。我天⽣生腼腆，到⾼高中毕业时，只单相思过⼀一个⼥女 孩，还未来得及向她表⽩白就去了越南。我离开家乡之前还没 有吻过⼀一个姑娘，也没有被除了家⼈人以外的⼥女性亲吻或抚爱 过，更没有过⼀一次性爱体验。⽽而战争则让我和其他普通的美 国年轻⼈人⼀一夜之间就从⼈人变成了野兽，我们在战场上对越南 ⼥女⼈人所做的叫做兽⾏行，因为没有⼀一丝爱甚⾄至是男⼈人本该具备 的对任何⼥女性的怜悯。就这⼀一点⽽而⾔言，所有战争都是⾮非⼈人 的，是罪恶的，是货真价实的对⽂文明的侮辱！美国的这种损 失⽐比什么国家的荣誉和需要都更⼤大，因为他们让战争改变了 ⽆无数年轻⼈人的灵魂。 我没有想到战场就是炼狱，根本与⼀一切美好和荣耀⽆无关。当 我被炮弹炸成只剩下半截⾝身体的怪物之后，⼀一切就被彻底地 改变了。我虽然活了下来，却并不⽐比死在越南的战友更幸 运；因为他们可以躺在华盛顿的越战纪念碑下被⼈人观赏，⾄至

少埋对了地⽅方；⽽而我苟活下来的每⼀一天，都要⾯面对⽣生活涂抹 在我脸上的⽆无尽羞辱。我每天遭路⼈人的⽩白眼，被当成战争狂 ⼈人，城市街头的垃圾，精神错乱的⼈人，致命疾病的传播者 ⋯⋯我真他妈的想把那些让我们付出⽣生命和尊严的政客们叫 来，和我⼀一起坐在街头，看看我的每⼀一天是怎样度过的，然 后把我⾝身上的肮脏全部抹在他们干净⽽而体⾯面的脸上。 午夜梦回，往事永远历历在⺫⽬目，⽆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我曾 经在东半球那块陌⽣生的热带⼟土地上杀死过很多与我素不相识 的矮个⼦子⻩黄⽪皮肤的越南⼈人，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的确变成 了精神错乱的疯⼦子。我忘不了他们临死时盯着我看的眼睛， ⾥里⾯面刻⾻骨的仇恨令我灵魂发抖。我们曾多次⽤用⽕火焰喷射器焚 烧越南⼈人的村庄，那些从草房⼦子⾥里跑出来的⼈人，浑⾝身是⽕火，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会在半夜把我惊醒，或当我冷眼看着曼哈 顿下班的⼈人群时突然在⽿耳中响起。我也和同伴们⼀一起强奸过 那些越南⼥女⼈人──我们就没有把她们当⼈人对待。做那种事 时，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好像⼀一个陌⽣生的精神病患者，⼀一个 我过去最憎恨的充满兽性的⾮非⼈人。那种时候我不能多想，我 们个个都如此，否则神经肯定会顷刻崩溃。在那种时刻，你 不得不染上毁灭别⼈人的狂热嗜好，否则瞬间就会被周围看到 的⼀一切当场吓死。当⼀一个⼈人处在每时每刻都极度紧张和恐惧 中时，所有的⼀一切就会变态。得不到安全感就需要⽤用毁灭别 ⼈人来换取，不能思考，只有保命时本能驱使的⼀一连串动作和 野兽厮杀时的本能反应。活下来的⼈人没⼈人敢相信⾃自⼰己做过的 事，但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人体内潜伏的兽性和兽⾏行 都会成为可能，毁灭别⼈人和毁灭⾃自⼰己的冲动是那样地强烈， 它变成了⼀一种不可理喻的饥渴。那些⾝身体瘦⼩小的越南⼥女⼈人拼 死的喊叫和诅咒（虽然我们听不懂），是我后半⽣生梦魇⾥里的 常客。

我该为我的⾏行为⾃自责吗？为什么？因为我杀过⼈人？那些没有 去过越南的美国⼈人的确不⽤用⾃自责，也不会做⼀一次跟随了我整 个后半⽣生的噩梦。但是我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一切之后，却被 视为好战的⼈人，多余的⼈人，⼀一场他妈的约翰逊总统脑⼦子⾥里突 发奇想的战争牺牲品。牺牲品──不，这词太矫情了，不如 说我是那些政客们拉的屎，臭不可闻的屎！我不⽂文明吗？什 么是⽂文明？战争他妈的⽂文明吗？美国总统把兵派到地球那头 去打⻩黄⽪皮肤的越南⼈人⽂文明吗？⽤用上千万⼈人的⽣生命和我的双腿 换来的所谓民主理想就⽂文明吗？这纯粹是扯淡，是放他妈的 狗屁！ 我累了，实在写不动了，莱瑞给我的纸也快⽤用完了。 我只想在离开这个狗⽇日的世界之前，告诉所有对军⼈人和战争 抱有理想的年轻⼈人：永远不要让别⼈人的理想牵着你⾛走，你⼀一 定要有属于⾃自⼰己的理想，⽆无论它是什么，哪怕是当个⽔水管 ⼯工，也千万不要以战争作为男⼈人的理想。⽣生命消失时，⼀一切 都是过眼云烟！现代⼈人的洗脑形式名⺫⽬目繁多，但是切记，你 的⽣生命⾄至少和政客们的⼀一样值钱，政客们宣扬的那些爱国理 念，是他们⾃自⼰己永远也不会去实践的；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自 ⼰己能否⽤用战争做筹码去争取总统或参议员的竞选或连任，决 不是为了国家的利益，更不是为了你的利益。因为他们只是 ⼈人，是并不⽐比你我更⾼高尚的什么东⻄西。⽆无数⼠士兵的牺牲只会 给这些⼈人增添荣誉和资历，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年轻⼈人重复我毫⽆无价值的⼀一⽣生，可耻的⼀一 ⽣生，悲凉和被⼈人唾弃的⼀一⽣生。这⼀一切只因为我被骗去参加了 ⼀一场貌似正义的战争，⽽而以他⼈人的痛苦和⽣生命换回的不可能 是正义的任何东⻄西！

我要⾛走了，我知道我不会去天堂。⼩小时候我⽗父⺟母总带我去教 堂，但战争让我不再相信上帝。此刻我脑⼦子⾥里不断出现的是 我⺟母亲左腮上有⼀一颗棕⾊色⼩小痣的脸庞，还有我在⼤大学⾥里单相 思的初恋情⼈人的明亮眼眸，这些都是我此⽣生知道的世界上最 柔软的东⻄西，也是在我⽣生命终点的回忆⾥里唯⼀一留下的东⻄西。 我⽗父亲的专制和暴⼒力曾给过我很⼤大的伤害，但现在想起来⼰己 经不那么重要了。他参加过⼀一战，被⼦子弹打穿过⼀一只⽿耳朵。 他的冷酷和我现在的冷漠何其相似，都是战争留下的教化。 此刻，我好像闻到了⼩小时候爬上家⾥里后院苹果树上时闻到的 清⾹香，看到远处在⽥田⾥里劳作的⼈人们的⾝身影，听到他们那⾥里传 来的笑声，还有密⻄西⻄西⽐比河上层层薄雾⾥里传来的低沉的汽笛 ⋯⋯此刻，我只希望我后来再也没有⻓长⼤大，⽽而是在五岁时就 夭折在⺟母亲温软的怀抱⾥里。 不论你是谁，我得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这些话他妈的在 我⼼心⾥里积压了太久，⼰己经发酵变臭，所以说出来很不好听。 请原谅我所有的脏话，那不是对你的。 别了，我不想再多留⼀一天的世界。 ❀❀❀❀❀❀❀❀❀❀ 安息吧，布鲁斯。你的⾝身躯和⼈人⽣生被战争和政治⽆无情地摧残 和玩弄了，但是你的灵魂没有。你记忆中最后沉淀的永远是 ⼈人类最温柔的梦乡。

华尔街股票经纪⼈人留给世⼈人的 忠告
詹姆斯•赫顿，男，58岁，⽩白⼈人 股票经纪⼈人 你好，陌⽣生⼈人： 我于上周被医⽣生告知患了胰腺癌，癌症⾥里最不可救的⼀一种，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随时都会告别这个世界了。我的⼀一个 朋友告诉我你在收集纽约⼈人的临终遗⾔言，这正合我意。废话 不说，想留给世⼈人的⼏几句掏⼼心窝的话是： 永远不要⽆无条件地相信任何⼈人。即使他/她是你最愿意相信的 ⼈人，发过⼭山盟海誓的恋⼈人，⼏几⼗十年的⽼老友，熟⼈人，⻓长辈，军 ⼈人，也⽆无论他们声称是为了⼤大众利益的⾰革命家，还是誓⾔言改 造社会的政客，或是那些⾃自称笃信上帝的⼈人们──因为⼈人性 是永远上不了保险的⼀一样东⻄西。 我在华尔街的股市⾥里博弈多年，深谙⼈人性如股市，变化⽆无 常，期待看得⻅见摸得着的规律就如同⽵竹篮打⽔水。⼈人⽣生莫不如 此，惟⼈人性使然。 ⽽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女之情。你⼀一定不能要求什么，保证 什么，因为那都像⽤用⼿手攥沙，结果往往抓空。感情是⽆无常的 存在，有来就有去，⼀一切只能顺其⾃自然，就像对待宇宙万物 的起落、发⽣生和消亡⼀一样。能⻓长久是福分，但强求必定变成 痛苦的根源。 好了，就说这些。希望来世能再⻅见。 ❀❀❀❀❀❀❀❀❀❀

⼈人性是永远上不了保险的⼀一样东⻄西──太耐⼈人寻味的⼀一句遗 ⾔言。

超级肥胖⼈人的遗⾔言
梅根•施罗德，31岁，⻄西班⽛牙裔 因肥胖终⾝身在床上度过的⼈人 我今年31岁，体重295公⽄斤──那还是去年的体重。20岁以 后我只出过⼀一次家⻔门，那次是因为呼吸困难被送去医院抢 救。那天来了很多⾝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还开来了⼀一辆起重 机，硬是把我从三楼卸下来的窗户那⼉儿吊出去的──因为我 根本⽆无法从楼梯那⾥里出去。 我从⼩小在学校的成绩就远不如我的两个姐姐，结果全家⼈人⼀一 说我，我就想吃东⻄西，什么都想往嘴⾥里塞，似乎这样做他们 就暂时不会问我那么多为什么，我也就不⽤用回答他们了。其 实我永远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我的⽗父⺟母开始并没有在意我 爱吃东⻄西的习惯，但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十⼆二三岁时我 就已经有90多公⽄斤了。成了那副样⼦子，也很少有⼈人再问我种 种为什么了，因为我的体型和我的成绩似乎成了必然的匹 配。肥胖成了我的⼼心理挡箭牌，虽然我同时也必须培养出抵 御同龄⼈人耻笑的能⼒力。上⾼高⼀一时，我的体重达到了136公⽄斤， 学校必须为我定制专⻔门的椅⼦子才⾏行。我没有再继续上⾼高⼆二 了。 多数⼈人以为肥胖是⼀一种⾝身体疾病，其实我承担全⾝身重压的每 时每刻，所承受的⼼心理压⼒力要⼤大得多。和正常⼈人相⽐比，我⾝身 体的每⼀一部分都因为肥胖⽽而⾛走了形，陌⽣生⼈人看我的第⼀一表情 先是惊鄂，然后就是尽⼒力掩饰的嘲笑和鄙视。如果我是个珍 稀动物，他们脸上⼤大概还会有惊喜出现，⽽而我不是。我的确 是⼀一个⼈人，⼀一个⾝身体畸形变态的⼈人，⼀一个只会让⼈人感到恶⼼心 和耻笑的⼈人。我知道，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去想：她为什么⾮非 要吃那么多东⻄西？她为什么就没有⼀一点控制能⼒力？她必定是

个⼜又懒⼜又馋，破罐⼦子破摔彻底没救的⼥女⼈人。也许，这些指责 都没错，如果他们也同时相信⼀一个⼥女⼈人是喜欢因为肥胖⽽而被 ⼈人嘲笑的。我进⾏行过⽆无数次减肥努⼒力，但都以失败告终。我 的体重仍旧不争⽓气地在增⻓长。 我⼀一直靠政府的救济⽣生活。我的两个姐姐不但发育正常，甚 ⾄至还很苗条，⼩小时候都学过芭蕾。她们都读了⼤大学，现在⼯工 作也都不错。这种巨⼤大的反差是我每天都要⾯面对的困惑，想 起来就会令⼈人窒息。 ⼀一个很多⼈人不知道⽽而我⾃自⼰己也奇怪的事实是，肥胖如我，我 的脑⼦子却并不呆痴，也没有⾛走形，通过电视和书籍，我知道 的事情并不⽐比别⼈人少。有时我想，我的不幸⼤大概正如⽼老年⼈人 谈恋爱⼀一样，⼼心情和感情是⼀一回事，⾝身体却是另⼀一回事。依 此类推，所有⾝身体有残缺的⼈人不也是如此吗？ 我每天的⽣生活是在床上度过的。我只能从我躺着的地⽅方向窗 外看世界──那个世界很⼩小，只有⼀一个街⾓角和⼀一个便利店的 ⼊入⼝口，再有就是⼀一截电线杆的顶部，因为我们住在三楼。 我每天都⽣生活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幻想世界⾥里，这⼀一点，没有 ⼈人知道。我⽗父⺟母不知道，其他家⼈人也不知道。他们对我很 好，但是对于我到底凭什么⽀支撑着活过每⼀一天这个事实却⼀一 ⽆无所知；也许，他们只是认为我活过的每⼀一天都是个医学奇 迹⽽而已。 ⼈人⽣生在世，谁⼈人内⼼心不藏有秘密？就连肥胖如我者也不例 外。我的秘密就是幻想出⼀一个我所需要的虚幻世界。通常， 我会想像街⾓角那个便利店每天早上7点半总会出现的那个帅⼩小 伙是我的恋⼈人，并且他知道我那时准会在看他。他穿戴得 体，⾝身体健壮有⼒力。我相信他每次从便利店⾥里出来时都会微 笑着朝我的窗⼝口望⼀一眼，同时给我送来⼀一个⻜飞吻，并在⼀一整

天⾥里只想着我。这种浪漫⽽而令⼈人愉快的幻想可以⽀支撑我度过 躺在床上的每⼀一天，让我忘掉⾝身体的所有不适和⽣生活⾥里的所 有不便，以及⽆无奈、沮丧和羞耻的⼼心境。 我是借此才度过了从25岁到28岁那些年的。后来，那个⼩小伙 ⼦子忽然不再出现了，也许是搬了家，也许是换了⼯工作或结了 婚去了另外的地⽅方？我为此失落了很久，当然还是没有⼀一个 ⼈人知道。因为难过，我吃得更多了⋯⋯后来我⼜又注意到了另 外⼀一个中年男⼦子，属于我喜欢的那种成熟类型，每天中午必 会出现在那个街⾓角。他有时会进去便利店买些东⻄西，有时就 站在那⾥里抽⼀一会⼉儿烟，然后慢慢离开。我很快就开始幻想每 天和他恋爱的过程。⽐比如，他站在街⾓角抽烟的时候，实际上 是在向住对⾯面三楼的我发信号，向我表达他深情不变的爱意 ──因为我的⽗父⺟母坚持认为，依我出众的美貌和学养，加上 百⾥里挑⼀一的好⾝身材，嫁给他并不合适，他们坚决不能同意这 桩婚事，⽽而他却对我⼀一往情深⋯… 我只能这样做，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持续这样做。因为⼀一 个⼈人的感情没有寄托⽐比死亡更可怕，即使对于⼀一个肥胖如我 的⼈人。 我知道⾃自⼰己不会活得太久，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忍受着并发症 的折磨。但是，只要我活⼀一天，就⼀一定要找到⼀一个爱我的 ⼈人，即便他只是⼀一个可笑的、假想的存在。我也相信，世界 上⽆无数即使不是肥胖如我的⼈人，也会以不同的形式在寻找被 爱，谁敢说⾃自⼰己不需要？⼀一个⼈人的⽣生命⾥里，不论胖瘦美丑， 没有了爱，还剩下什么呢？难道爱的权利只是⼀一⼩小部分⼈人才 能享有的？⼀一切肥胖如我，或⻓长相⾝身材⽋欠佳，或是残疾⼈人， 都只会⽐比⼀一般⼈人更需要爱，因为他们的⽣生命已经有了缺失， 所以需要有更多的爱来补缺。这个道理如果当⽗父⺟母的都能明 ⽩白，世界上恐怕会少了很多不幸的⼈人或罪犯。如果我来世有

幸能做⼀一个很多孩⼦子的⺟母亲，我肯定会给那个最丑，最笨， 或是最肥胖的孩⼦子最多的爱，就如同我此⽣生不断地在头脑中 馈赠给⾃自⼰己的⼀一样。 我会继续在寻找爱的幻想世界⾥里度过余⽣生，不论我还能活⼏几 年，⼏几个月，还是仅仅⼏几天。 ❀❀❀❀❀❀❀❀❀❀ 这份遗⾔言是当事⼈人去世后被其家⼈人发现并决定寄给我的。 ⼀一个超级肥胖如梅根的⼈人，都不能泯灭内⼼心对爱的渴望，在 现实中不成，就在想象的世界⾥里寻找，何况世界上的其他⼈人 呢？如果爱于她不是⽐比⽣生命更重要，谁能解释她为什么能坚 持活过在世的每⼀一天？

著名杂志主编的双重⼈人⽣生
菲利浦•格尔，62岁，⽩白⼈人 前纽约著名⽂文学杂志主编 亲爱的临终遗⾔言征集者： ⾸首先，我猜想你是⼀一个对⼈人类感情有特殊兴趣的⼈人，因为你 做的是件⾃自掏腰包且⽆无利可图的事。不过正因如此，我才决 定写这封信。如果不是看⻅见你的那则⼩小⼲⼴广告，就像这世上的 很多⼈人⼀一样，我肯定会把属于我⼀一⽣生的秘密带进天堂或是地 狱去。是你的创意⼲⼴广告给了我改变这个决定的机会，我⾮非常 欣赏你的勇⽓气和对了解⼈人性做的努⼒力。如果不是即将离世， 我想我也会有兴趣参与你的这⼀一⼯工作，⼀一个不同寻常的⼯工 作，因为我也对⼈人性有着恐怕并不⽐比你更少的热忱和兴趣。 三个月前我被确诊患了淋巴癌，⺫⽬目前正在做第⼆二期化疗。对 我只有62岁的⽣生命⽽而⾔言，这个事实不吝来的太突然，太残 酷，令我从所未有地意识到⽣生命的短暂和⽆无常。我存活的机 率虽然仍是未知数，但我从其他得过此病的熟⼈人⾝身上已有所 了解，所以我必须做好随时离世的准备。我选择向你，⼀一个 陌⽣生⼈人坦⽩白我的真实⽣生活，是因为我的⼈人⽣生故事可能会让⽆无 数⼈人⼤大跌眼镜，但却是真实地发⽣生在⼈人类⽣生活中的故事。因 为真实，就应该有被了解的价值。⽂文学作品⾥里的故事永远可 以在真实⽣生活中找到蓝本。我也相信，我不会是唯⼀一有这样 的⽣生活或是选择的⼈人，但是鉴于我的⾝身份，⼤大概我的故事更 具说服⼒力⽽而已。 我是个作家、编辑，曾在纽约⼀一家著名的⽂文学杂志担任主编 多年。我之所以向你透露我的⾝身份，是为了帮助你得出⼀一个 更接近公正的结论：即世间的⼈人不论贫富，种族差异，贩夫 ⾛走卒还是达官显贵，⽂文化程度或⾼高或低，都毫⽆无列外地有着

⼈人类最基本的感情需要和弱点，都⼀一样可能为了社会习俗和 道德规范的制约⽽而挣扎和痛苦过。 上帝在创造⼈人类时，赋予了他世间最柔软的东⻄西，即男⼥女之 情。可是他却并没有同时赋予⼈人类有效抗拒它的利器──⽤用 意何在？是昭然若揭还是⼀一个万古之谜？我相信，是⼈人⾃自 ⼰己，⽽而⾮非上帝，创造出抵御感情的道德条⽂文和规范。⽂文学即 ⼈人学。世间流传最久远的古典⽂文学⾥里，有⼏几部不是关于最难 以抗拒的男⼥女之情的？没有这个恒久的主题，⽂文学就是贫⾎血 的，就少了存在的理由。由于它被上帝造成了⼈人类⾝身体⾥里最 柔软的东⻄西，因此任何其他东⻄西在它⾯面前都会显得坚硬，尤 其是冰冷⽆无情的传统道德观与是⾮非判断，对现代⼈人来说更是 如此。古希腊⼈人⽐比现代⼈人对待⼀一切感情更为宽容是不争的事 实。同样的故事如果发⽣生在与我有同样情感境遇的⼈人们的⾝身 上，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做出与我的选择相左的⼈人⽣生选择， 即更符合被⼤大多数⼈人认可的道德规范的选择。从这⼀一点来 说，我似乎⽐比⼀一般⼈人活得更另类，但⽣生活本⾝身难道不正是充 满了这种不能否认的真实性吗？ 我该如何开始讲我的故事呢？我出⽣生在佐治亚州，⽗父亲是公 司职员，⺟母亲是中学教师，我是独⼦子。我毕业于佐治亚州的 爱默⾥里⼤大学英⽂文系。刚毕业的我雄⼼心勃勃，⾃自命不凡，⾃自信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就必须离开闭塞的南⽅方，像舍伍德• 安德森那样，为实现作家梦想敢于放弃⼀一切去⼤大城市冒险。 我不顾⽗父⺟母的担忧，只⾝身来到纽约，相信⼀一定能在这个作家 和艺术家云集的⼤大本营⾥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到了纽约之后，我曾为了⽣生计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奔波了 ⼏几年之后，⾸首先在《巴黎评论》和《三分钱评论》上发表了 ⼏几篇短篇⼩小说，然后才终于在具有相当知名度的《竖琴》⽂文 学杂志找到⼀一个初级助理编辑的⼯工作，薪⽔水虽然不⾼高，但我

⾮非常努⼒力和知⾜足。记得刚开始⼯工作时，我浓厚的南⽅方⼝口⾳音经 常受到别⼈人有意⽆无意的揶揄，让我颇为恼⽕火和尴尬。我的座 位⾯面对着⼀一扇通往其他办公室的玻璃⻔门，它就像⼀一⾯面镜⼦子， 我⼀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身后发⽣生的⼀一切。我经常瞥⻅见那⼏几个家 住曼哈顿的同事在我背后做⿁鬼脸，虽然我理解那⾥里⾯面也有幽 默的成分，并⾮非全部出于恶意。他们当中有从纽约⼤大学和哥 伦⽐比亚⼤大学毕业的，还有两个毕业于巴纳德⼥女校的年轻⼥女编 辑，虽然爱默⾥里⼤大学的英语系也名声在外（我是靠奖学⾦金和 半⼯工半读念下来的），可是毕业于纽约的这些顶尖的私⽴立学 校却⽆无疑是⾝身份的象征。我唯⼀一能⽤用来克服⾃自卑的有效⽅方法 就是拼命⼯工作，把⼀一切交给我的案头⼯工作都做到最好、⽆无懈 可击。 终于，我在爱默⾥里⼤大学就得到肯定的写作才华也开始受到其 他同事特别是总编的欣赏。我暗中憋着⼀一股劲⼉儿，⼀一定要尽 快在纽约这个地⽅方出⼈人头地，实现我⼼心底的梦。 我开始在晚上和周末写⾃自⼰己的第⼀一部⼩小说。⼀一年后，《竖 琴》杂志同意连载该书，这个突破令我欣喜若狂。 就是在这时，我认识了⼀一个叫黛⽐比的姑娘。那是⼀一个周末， 我在中央公园散步时偶遇了她。当时她侧⾝身躺在草地上看 书，⽪皮肤⽩白皙的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连⾐衣裙，栗⾊色的披肩 发洒在⾝身上并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下午慵散的阳光从树叶缝 隙中穿射⽽而来，变成⼀一个个晃动的⾦金⾊色光圈，像⽔水波⼀一样游 戏在浅绿⾊色的草地上和她的⾝身上。所有的⼀一切让她看上去像 极了莫奈画作⾥里令⼈人赏析悦⺫⽬目的古典美⼥女。当时我⼀一点也不 知道该如何接近她，只是徘徊在附近不愿⾛走开。幸运的是， 我和她不久在⼀一辆响着⾳音乐的冰激凌⻋车那⾥里相遇了。她要了 ⼀一份草莓冰激凌，却发现把钱包忘在草地上了。我朝她笑了 笑，⽴立刻付了两份草莓冰激凌的钱，并主动递给她⼀一份。起

初她不肯要，拒绝时脸⾊色已显露羞⾊色。那个⾝身材矮胖的卖冰 激凌⽼老者看出我的意图后，对姑娘说了⼀一句后来促成了我们 姻缘的话。他拉起姑娘的⼀一只⼿手，让她接过我给她买的冰激 凌，不⽆无幽默地说：“听我的，姑娘，⼀一定要接着！在中央公 园，可不是每个姑娘都能得到这个帅⼩小伙送的冰激凌，错过 了兴许就是⼀一⽣生的遗憾！” 接下来，我不失时机地询问她在看什么书。我记得那是⼀一本 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主修英美⽂文学的我，怎能错过谈论 这个忧郁的爱尔兰作家的机会？后来我⼀一直认为那个神经质 的乔伊斯就是我们的牵线⼈人。我们就这样认识了。那个矮胖 ⽼老者开着冰激凌⻋车离开时，满脸得意地对我挤了⼀一个⿁鬼脸， 我回他⼀一个微笑，黛⽐比则装作没看⻅见。 黛⽐比的家就住在中央公园附近的⼀一幢⼆二战前盖的⽼老房⼦子⾥里， 离约翰•列侬住的地⽅方不远。黛⽐比的⽗父亲是杜邦化学公司的副 董事⻓长，⺟母亲在哥伦⽐比亚⼤大学教⾳音乐，她还有⼀一个弟弟。 黛⽐比的⼀一切都让我着迷。她典雅的⾯面孔，有教养的举⽌止，活 泼⼤大⽅方⼜又宽容体贴的天性，都让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退 回到20世纪30年代，她恐怕是美国最理想的结婚对象了，我 ⼜又怎么会放过？ 我遇⻅见黛⽐比时她正在巴纳德⼥女校读⼤大学四年级，主修⻄西⽅方艺 术史。虽然她令⼈人羡慕的家庭背景与我的截然不同，她却似 乎从未注意到我的南⽅方⼝口⾳音──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知道 那是她天性中的宽容和教养使然。与黛⽐比相爱彻底改变了我 的⽣生活，我不再感到孤独和⾃自卑，⾝身体⾥里似乎被注⼊入了不可 思议的⽣生机，⼯工作起来竟感觉不到⼀一点疲劳，即便是连续熬 夜。

我的⼯工作持续得到杂志社⽼老板的赞赏。两年后，我从助理编 辑升到了编辑的位置。 黛⽐比⼤大学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挂在我们卧室墙上的那张结 婚照记录了我们⻘青春时期最为⽣生动、最光彩照⼈人的时刻：我 们眼睛⾥里闪烁着的⻘青春四射的魅⼒力和激情，⼏几乎溢出相框。 三年内，我们的⼉儿⼦子拜伦和托⻢马斯先后出⽣生了。像那个年代 的多数已婚⼥女⼦子⼀一样，黛⽐比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家⾥里照顾孩 ⼦子。 我的⼯工作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在《竖琴》杂志⼯工作了五年 之后，终于来到了纽约最著名的⽂文学杂志做了副主编。三年 后，我晋升主编。在此期间我⼜又出版了两本⼩小说。 那些年，我对⽣生活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除了感激。我和黛 ⽐比婚后也遇到过各种⽭矛盾，但却没有争吵过⼀一次，那是因为 她从来不让我们之间有这种机会──她的善解⼈人意和宽容⼀一 直成功地化解了⼀一切已经和可能出现的问题。很多年来，我 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自⼰己娶到的是⼀一个⾦金不换的极品⼥女⼈人 ──她美貌动⼈人，出⾝身良好，受过最好的教育，⼈人品上乘， 然后做了贤妻良⺟母。 多少次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望着她悉⼼心照顾孩⼦子的情景， 禁不住⾃自问：我何德何能今⽣生竟能有这样的幸运？我会在圣 诞夜或某个具有宗教意义的场合默默感谢上帝对我的眷顾和 偏爱，尽管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基督徒。 纽约，⼀一个举世闻名的现代⼤大都市，居住着来⾃自美国及世界 各地的⼈人，每天必然发⽣生着形形⾊色⾊色的故事，有⿊黑⼈人或少数 族裔居住区发⽣生的抢劫或暴⼒力事件，也有名⼈人之间因感情和 婚姻产⽣生的新闻和旧闻充斥着媒体和报刊，成为⼈人们在街头

巷尾和餐桌上的话题，但这⼀一切却始终与我们的⽣生活⽆无关。 我们住在黛⽐比的⽗父亲送给我们位于曼哈顿下东区的⼀一幢独栋 两层的⽼老式房⼦子⾥里，家⾥里有佣⼈人和杂役，两个孩⼦子⼀一直在附 近的私⽴立学校读书。周末，我和黛⽐比陪着孩⼦子们在中央公园 ⾥里骑⾃自⾏行⻋车、野餐，或开⻋车去新泽⻄西或是更远的波⼠士顿看朋 友或参观博物馆。我过着事业、婚姻和家庭⽆无⼀一不令⼈人羡慕 的中产阶级的典范⽣生活，看似⽆无懈可击，⽽而我也⼀一直从不怀 疑这样的⽣生活会有任何理由发⽣生任何变化。 然⽽而⽣生活毕竟是⽣生活，该发⽣生的其实根本⽆无可逃遁。1979年 的⼀一天，我⽣生活⾥里⼏几近完美的格局在⼀一个瞬间就被改变了， 且毫⽆无预兆。 那年夏天，我们杂志欲聘⽤用⼀一个⼥女编辑，叫伊娃•施罗德，之 前在著名的“双⽇日出版社”⼯工作过多年。我的⾏行政秘书琼略显激 动地对我说：“她是耶鲁毕业⽣生，法国⽂文学专业，‘双⽇日’的得 ⼒力编辑，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想离开那⼉儿。不管怎样，这 对我们可绝对是件好事，千万留住她！”我看着琼兴奋的模 样，没说什么。作为主编，我必须亲⾃自与她⾯面谈后才能决定 是否同意将她作为资深编辑加盟我社。 第⼀一次⻅见到伊娃是⼀一个上午，我和琼正从楼上下来，准备去 参加⼀一个纽约的年度出版会议。⼀一个⼤大约三⼗十出头，⾝身材娇 ⼩小，⽪皮肤⽩白皙，⿊黑发⿊黑眉，神态⾃自若的⼥女⼦子正在和⼀一个⼈人事 部⻔门的主管⾛走进⼀一个办公室。凭直觉我感到她应该就是那个 新来的编辑。就在琼想⽰示意我什么的时候，那个⼥女⼦子忽然转 过头来。她那淡绿⾊色夹杂灰⾊色的眼睛好像被事先被告知了⺫⽬目 标似的，直接朝我看来。接下来，⼀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了。我们的⺫⽬目光相遇，停留在彼此脸上的时间在超过了礼节 性的⻓长度之后，仍没有移开。我们似乎同时嗅到了⼀一种前世 就存在的熟悉⽓气息，⼀一个让语⾔言感到⽆无能，让理智感到⽆无措

的事实，那就是，我们其实早就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只是今 天才有机会相遇。就像两颗⾏行星在⽆无涯的宇宙⾥里已经各⾃自运 ⾏行了亿万年之后，突然在某⼀一个瞬间相碰撞了。在那个很短 的瞬间，我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曾经做过什么或是在做什 么。在那个瞬间，我感到奇妙地被重⽣生，瞥⻅见了那个⼀一直在 沉睡中却有着更真实模样的⾃自⼰己。 ⼈人事部⻔门的主管看⻅见我们⻢马上停下脚步，简单地将伊娃介绍 给我们。我们彼此简短地问候对⽅方时，我甚⾄至有了⼀一种奇特 的感觉，好⽐比⼀一个熟⼈人被当成了陌⽣生⼈人介绍时产⽣生的滑稽之 感。可是，她到底是谁，竟能让我有这种看似不可理喻，却 强烈⽽而不容置疑的熟悉感？我相信⾃自⼰己在对⽅方的眼睛⾥里也看 到了类似的疑惑。 参加那个出版会议的整个过程我⼼心不在焉，但尽量没让琼看 出来。 我和伊娃的⾯面谈安排在我的办公室。我们都坐下后，竟有近 半分钟的时间什么话都没说，或是说不出来──显然，我们 第⼀一次⻅见⾯面时瞬间发⽣生的事已经清楚地反应在我们双⽅方的沉 默中。后来，当我们终于开始正式⾯面谈的内容时，伊娃的眼 睛似乎⼀一直在问：你到底是谁？这个我完全能够读懂，因为 我也在⽤用同样的⽅方式问她。所以，在我们的正式⾯面谈进⾏行的 同时，另⼀一种⽆无声的交流也在⾃自然地发⽣生。我们之间的那种 奇怪的默契和吸引⼒力似乎只有神秘主义才能解释；我们在过 去各⾃自⽣生活的⼏几⼗十年⾥里从不相识，伊娃眼睛⾥里的绿⾊色加灰⾊色 是来⾃自她有部分爱尔兰和希腊⾎血统的祖先，⽽而我的⾎血液⾥里则 淌着有意⼤大利⾎血统的⽗父亲和有着⽐比利时⾎血统的⺟母亲的⾎血液。 到底是什么瞬间联系了我们？没有答案。

我的⽣生活从那天起就被改变，充满了令⼈人敬畏、神秘和兴奋 的信息──伊娃后来也是这样告诉我她⾃自⼰己当时的感觉的。 我们在穿过⾛走廊经过各个办公室时，在与别⼈人说话时，或者 在开会时，总在寻找对⽅方的眼睛。我们⽆无法抗拒地相爱了。 就像来⾃自宇宙的⼀一种神秘驱动⼒力在促使我们完成这件事，使 得我们的相爱似乎更理所当然，更平静和执著。和伊娃在⼀一 起时，语⾔言是多余的，我们只需看⼀一眼对⽅方，⼼心⾥里就已经有 了想要的答案。我们开始在傍晚下班后去最近的海边散步， 或乘轮渡去斯坦腾岛，当然这些都需要找借⼝口瞒着黛⽐比和孩 ⼦子们。奇怪的是，我这样做时，却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犹豫和 内疚。我意识到⾃自⼰己对伊娃的爱与对黛⽐比的爱很不同，好像 是在于前世和今⽣生的区别。我们迷恋对⽅方的智慧和⾝身体，渴 望接触，就像两个孩⼦子，可以完全⽆无拘⽆无束地在对⽅方⾯面前呈 现完整的⾃自我，包括头脑和躯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话说得 并不多，只是强烈地需要对⽅方的陪伴，哪怕只是静静地互相 依靠着，什么也不说。 可我依然爱着黛⽐比，我不可能不爱她。她的⼀一切都让⼈人⽆无可 挑剔，并没有因为伊娃的出现⽽而有任何减弱或改变。她从来 也不怀疑我下班后迟归使⽤用过的任何借⼝口，始终不变地爱着 我和我们的家。有时我甚⾄至怀疑，她是真的察觉不到我和伊 娃的任何蛛丝⻢马迹，还是因为对我的了解和爱⽽而⼀一直在施与 ⼤大度和宽容？如果是因为后者，我应该感到⽆无地⾃自容；但我 同时也知道，放弃伊娃如同放弃我的⽣生命，正如同我遇到了 伊娃也不可能放弃黛⽐比⼀一样。我这⾥里说的不可能，并不是指 道德上的出格和违背，⽽而的确是因为我对黛⽐比的爱并没有⼀一 点改变。我想，上帝让我们⽣生⽽而具有神性，⽽而它最集中地体 现在男⼥女之情的神秘性和不可解释的本质⾥里。 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伊娃就很少过问我和黛⽐比的⽣生活， 也从来不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任何怨⾔言和要求。她只是感激

地享受着和我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两年后，伊娃怀孕了。 我为她在上⻄西城的86街租了⼀一套公寓。不久我们有了⼀一个极 为可爱的⼥女⼉儿咕咕。咕咕⻓长得美丽⽽而精致，聪明过⼈人，活泼 得像⼀一个从画上跑出来的⼩小精灵。 就这样，我在我爱的两个⼥女⼈人和两个家庭之间⽣生活了30多 年。在这期间，我不⽆无挣扎和⾃自责，也多次在乔装后去教堂 虔诚地忏悔，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放弃我⽣生活中的这两个⼥女⼈人 中的任何⼀一个，就如同我不能单⼀一地选择⿊黑天或是⽩白夜，月 亮或是太阳⼀一样。 两个⼥女⼈人都深爱着我，我也同样程度或更深地爱着她们。我 爱我聪明⽽而善良的⼉儿⼦子拜伦和托⻢马斯，也爱我可爱的⼥女⼉儿咕 咕。⼈人⽣生⼀一世匆匆⽽而过，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不想说应 该和不应该，对或不对。我只知道我必须感谢我今⽣生遇到的 这两个⼥女⼈人，以及她们给我的爱。 我此刻写这封信绝不是在为⾃自⼰己的⽣生活辩解，因为社会的道 德规范和普通⼈人的良⼼心准则不可能给我以任何借⼝口。我也知 道，发⽣生在我⽣生活⾥里的真实故事会被很多⼈人诟病和指责，因 为那被公认为是⼀一种不道德的⽣生活。 我只是想告诉⼈人们的是这样⼀一个事实，爱两个⼥女⼈人不是不可 能，是社会习俗在说不可以。仅以⼈人的天性⽽而⾔言，爱情是没 有界限的；虽然我知道，在当今的社会，如果⼀一个男⼈人同时 爱上两个⼥女⼈人，或是⼀一个⼥女⼈人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他们多数 会以悲剧收场。但是我却很幸运，我做到了同时爱她们两个 ⼈人，也被她们所爱。我本⽆无意挑战当今社会的婚姻习俗，但 是在真爱⾯面前，我选择了⽆无条件接受。我相信，爱是⽆无法抗 拒的，当它来的时候，只有接受，就这么简单。

⼈人们啊，还是去抗拒把⾃自⼰己的⽣生活引⼊入悲惨境地的战争吧， ⽽而不是抗拒爱。这个世界上的爱从来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人类能允许战争的存在，并对它发狂，为什么对爱和爱的多 种存在形式却屡屡发难，不能容忍和接受？世间多⼀一些爱， 战争的疯狂就会相应地减少──因为战争的本质就是⽣生活中 爱的缺失的必然结果。⼀一个家⾥里有慈⺟母慈⽗父，爱他的妻⼦子和 可爱的孩⼦子的⼠士兵，⾄至少不可能在对别⼈人的⺟母亲、妻⼦子和孩 ⼦子开枪时⼿手不发抖。中国⼈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 幼，以及⼈人之幼”，就包含了这个道理。⼀一个真正被别⼈人爱过 也真正地爱过别⼈人的⼈人，就是⼀一个此⽣生没有虚度的⼈人；⾄至于 成就和名利，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如果这封信还有任何遗憾的话，那就是我不能继续给我深爱 的两个⼥女⼈人和我的孩⼦子们更多的爱了。离开⼈人世之际，我除 了感激和爱，⼼心⾥里别⽆无任何负⾯面的情感。相信我。我今⽣生很 幸福，体验了⼈人类感情的种种奇妙──那才是上帝精⼼心为⼈人 类创造的最珍贵的馈赠。所以，我虽不能尽享天年，但此⽣生 确已⽆无憾。疾病虽然将会提前把我带离这个世界，不过我相 信我的三个已经成⼈人的孩⼦子们的⺟母亲会培养他们成为具有理 解和包容之⼼心的⼈人，成为⼼心中有爱⽆无恨的⼈人。我愿意她们都 能再找到⾃自⼰己⽣生活中值得爱的⼈人。 感谢给了我爱的所有⼈人，感谢⽣生命，并祝福所有理解我和不 理解我的⼈人们⼼心中都有爱。 ❀❀❀❀❀❀❀❀❀❀ ⼀一个临终前对⾃自⼰己所选择的⼈人⽣生只怀有爱和感激的⼈人，也许 是不需要安慰的，因为他的⽣生活⾥里竟没有产⽣生痛苦和怨恨的 理由。他“离经叛道”的⽣生活⽅方式似乎很难让⼈人产⽣生任何负⾯面的 情感，⽐比如愤怒，⽐比如挖苦──我们⼀一定要对与主流⽣生活⽅方 式不同的⼈人们进⾏行习惯性的指责吗？

核专家没有对牧师说的 秘密
匿名，83岁，⽩白⼈人 著名核物理学家 孩⼦子：（我料定你是个孩⼦子，也许你只有我孙⼦子的年龄，依 我83岁的年龄，这样称呼你不为过吧？） 我已经是第⼆二次患⼼心肌梗塞了，这次⽐比较严重，虽然被抢救 过来，我知道⾃自⼰己有可能再次进去后就出不来了。趁现在脑 ⼦子尚清醒，我想留下⼏几句话给你，孩⼦子，⽆无论你是谁，请⼀一 定要替我保密。 我早年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后来就⼀一直在纽约的⼀一所著名 ⼤大学任教、搞研究，再也没有离开过纽约。我研究的领域是 核物理，包括对原⼦子弹的研究。它使我得到了仅次于诺⻉贝尔 奖的诸多荣誉和奖项，我也因此得到来⾃自社会和⼈人们的尊 重。可是我⼀一⽣生有个最⼤大的秘密，谁都不知道。那就是，虽 然我在核物理领域⾥里很成功，可它却也是我⼀一⽣生最后悔做过 的事！活得越久，我越清楚地知道对核武器的研究和使⽤用将 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心理影响和终极后果。我的罪恶感与⽇日俱 增。虽然我的研究并没有政治倾向，但是没⼈人能保证我的研 究成果不被政府和政客们利⽤用⽽而变为政治⼯工具，甚⾄至是战争 ⼯工具。即使并⾮非直接，我也会成为千古罪⼈人。 我的家庭牧师早在我上次被抢救后就已经⻅见过我，他也很严 肃地问了我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我本想对他忏悔说，我当初 不如去做厨师，因为美味能使⼈人快乐，增添⽣生活的趣味。我

还想说，如果我继续活下去，很可能会看到⾃自⼰己毕⽣生的研究 成果将怎样毁灭⼈人类，或⾄至少是很多⽆无辜的⽣生命。我想最后 告诉他，我此刻对从事了⼀一⽣生的事业后悔莫及。可是不知为 什么我却没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他离开我时说了⼀一 句：“上帝是会宽恕你的”，就好像他听⻅见了我⼼心⾥里没有说出的 话⼀一样。 我现在决定把这份遗⾔言留给你，⼀一个陌⽣生的孩⼦子。我确信它 有⼀一天会被⼈人知道的。选择职业不仅要考虑经济层⾯面的因 素，道德⽅方⾯面的考虑更是绝对不能被忽略的。好了，我已把 这个秘密留在了你⼿手⾥里，请替我保管，否则它将随我⽽而去， 彻底消失。我希望⼈人类的理智最终能战胜本性中的贪婪和残 忍，永远不会使⽤用核武器。 ❀❀❀❀❀❀❀❀❀❀ 其实如果仔细去查，应该不难知道此⼈人是谁。但这已经不重 要了。此⽣生，⼀一个良知未泯的科学家；来世，⼀一个烹饪美味 的⼤大厨。

隐居曼哈顿的好莱坞⼥女星的独 ⽩白
格丽丝•⻨麦克道尔，⼥女，85岁，⽩白⼈人 20世纪30年代好莱坞的影星 亲爱的⼲⼴广告刊登⼈人： 你好。不管你是何许⼈人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必须事 先声明：我是个多年不和任何⼈人交往的⼈人，除了⾃自⼰己的宠 物，也已经不习惯和别⼈人说话了。所以如果这封信写得颠三 倒四，难以看懂，请你务必⻅见谅。我的⼈人⽣生⼤大部分是在隐居 中度过的，所以你⼲⼴广告中的匿名建议很合我的胃⼝口，否则我 是决不会留下下⾯面这些字句的。 ⼀一星期前的⼀一个早上，我醒来，发现陪了我⼏几⼗十年的鹦鹉谢 尔盖没有对我说“你⼜又起晚了！”我诧异地向窗边它的⼤大⽉⽊木笼望 去，竟看⻅见它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了。 谢尔盖每天都⽼老⽓气横秋地站在笼⼦子⾥里的那根粗⽉⽊木棍上，⼀一⾝身 翠兰和红⾊色的⽻羽⽑毛是我⼏几⼗十年来最熟悉的颜⾊色，可那天它们 却在笼底散成⼀一⽚片，组成⼀一幅我从没⻅见过的凄凉景象。我早 就知道，只有死亡才可以把谢尔盖放倒。就在那⼀一刻，我清 晰地感到我也随时会离开⼈人间的事实。我和谢尔盖都已超过 80岁了，我买他的时候他已经40岁，⽐比我开始隐居的年龄只 ⼤大四岁。那种就要离去的感觉，好像⼀一只⼿手轻轻地触了我⼀一 下，虽然不重，却很肯定。我并不怕死，我的后半⽣生本来就 没有充分的理由继续的。死亡于我就是解放，⼀一次永不醒来 的睡眠，终于可以忘记⼀一切的⻓长眠。 依我⼀一⽣生的脾⽓气和习惯，我从不会把⾃自⼰己的⽣生活与任何⼈人分 享，对谁也不例外。我⽣生前只想悄⽆无声息地活着，死后更想

安静地消失。但是你的⼩小⼲⼴广告竟然让我有了不同的想法，这 可真是个奇迹。我就要离开居住了80多年的地球了，我想， 矜持和固执⼰己⻅见于我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意义重⼤大了。此刻， 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庸甚⾄至堪称丑陋的⽼老妇⼈人，⼀一个随时都会 变成⼀一具不再呼吸的⼫尸⾝身的普通⼈人。你说的不错，⼀一个⼈人临 死之前很可能有话想说，但不能说，我也不例外。既然你的 ⼩小⼲⼴广告意外地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那我就利⽤用⼀一下吧。让 我放⼼心的是，不论你将如何处置这封信，已经没有太⼤大关 系，因为你那匿名的建议让⼈人不会知道我到底是谁，除了⽆无 效的猜测。让它成为⼀一个谜，正是我所希望的。 这封信是我⼝口授，由我的⼥女佣，也是我终⽣生的朋友吉丽尔为 我打字完成的。 在即将离开⼈人世之际，我最想说的是，我对⾃自⼰己荒废的⼀一⽣生 很不满意，它不值⼀一提，但⽆无论如何，它就要过去了。我这 ⼀一⽣生做了两个⽆无法挽回的错误选择，它们变成了折磨我后半 ⽣生每⼀一天的致命遗憾，这也是在我最当红的时候选择了息影 和隐居的原因。我犯的第⼀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是，为名利所 蛊惑，我没有听从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的请求，结果导致了 最可怕的后果，使他过早离世。我⽤用后半⽣生远离⼀一切名利和 过苦⾏行僧般的⽣生活来惩罚⾃自⼰己，但也⽆无法抵消内⼼心沉积的深 重罪恶感。所以我恨⼀一切问我关于息影原因的⼈人，他们都怀 有对我的私⽣生活猎奇的⼼心态，我⼜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在这个太 私⼈人，太痛苦，对我来说⽐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上被如此利⽤用 去娱乐他⼈人呢？这也是我后来拒绝与所有⼈人来往的原因。⼈人 ⼼心是世上最美丽的东⻄西，也是最丑恶的东⻄西。 过去我常在报纸上看到有⼈人不解我为什么会毫⽆无留恋地离开 银幕，说我是⽩白⽩白浪费了举世⽆无双的魅⼒力和美丽（我真希望 他们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而这些都是别⼈人的想法⽽而已，

与我⽆无关，也正说明没有⼀一个⼈人是了解我的。对我来说，爱 的丧失重于⼀一切；与其相⽐比，⼀一切辉煌、名声和财富都只是 尘⼟土。我唯⼀一爱过的⼈人过早逝去之后，我的世界已经从内部 坍塌，太深的悔恨和愧疚让我决定终⽣生不嫁，了此⼀一⽣生。息 影前我就已经知道，我今⽣生不可能再对任何⼈人产⽣生“爱情”，即 使有，它们都⽆无⼀一例外地会以失败告终。 我的前半⽣生犯的第⼆二个致命错误就是忘记了⾃自⼰己的本性，竟 然同意去演出喜剧。我从⼩小只熟悉孤独，幸福总会让我恐 惧，也从来没有习惯过它。孤独和痛苦才是我与⽣生俱来、不 离不弃的陪伴，⽽而我注定是为演悲剧⽽而⽣生的。但是我后来违 背了这个已经多次得到证实的事实，所以遭遇惨败。它彻底 摧毁了我对⾃自⼰己的期许和对⾃自我形象的认同，我⽆无法原谅⾃自 ⼰己的轻率和虚妄──它们本不是我本性的⼀一部分。⼈人不可能 抗拒命运。别⼈人能做的事，我去做就是受罪，就是致命的陷 阱。我是个极度敏感和渴求尊严的⼈人，⽽而这两个致命的选择 让我感到了⽆无⽐比的羞愧和巨⼤大的耻辱，所以只能⽤用隐居遁世 来抵挡任何可能的外来伤害，这也是⽤用来惩罚⾃自⼰己的唯⼀一选 择。 我想说，爱情是⼈人类唯⼀一值得体验的感情，⼈人不要为了任何 理由⽽而拒绝和错过它！但也不要误把情⾊色当爱情。真正的爱 情到来时，奇迹就会发⽣生，⼀一个内⼼心充满了爱情的⼈人会被给 予上帝才具有的不朽神性！即使爱情后来可能不再鲜活，并 可能消失，但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如同没有真正活过。它值得 你在每⼀一个平凡枯燥的⽇日⼦子去回味，因为⼈人的⼀一⽣生⾥里⼤大部分 时间都是在浪费⽣生命，为谋⽣生苟活⽽而已。我在遇到我此⽣生唯 ⼀一爱过的那个⼈人之前，只知道孤独和贫困，寂寞和⾃自卑，是 他的爱情改变了我的⼀一切，让我彻底得以重⽣生。我始终相 信，爱情是唯⼀一让⽣生命具有价值的经验。

我隐居纽约⼏几⼗十年，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看⻅见我，我很少 与⼈人来往，也从不接电话，只想安静地度过余⽣生。这个城市 喧闹的霓虹灯与深不⻅见底的孤寂从来都是不可分的。幸运的 是，我的⼥女佣吉丽尔和鹦鹉谢尔盖陪伴了我后半⽣生的每⼀一 天。吉丽尔是唯⼀一能接受（不是忍受）我的⼈人。我的那些在 别⼈人眼⾥里怪癖的⽣生活习惯，喜怒⽆无常的性情，都能被她善解 ⼈人意的天性不动声⾊色地化解，那是除了她任何⼈人也不可能做 到的。当年她被我从欧洲带来时还是个脸⾊色红润的⾦金发姑 娘，只⽐比我⼩小⼏几岁。在后来的岁月⾥里，她⼀一直是我最信任的 依赖，我们形影不离地度过了⻘青春和后来的中年和⽼老年。她 聪明善良，⽆无名⽆无份，却⼼心⽢甘情愿地照顾和陪伴我，从当初 崇拜我到后来接受我的⼀一切，都让我对她感激不尽，爱她⾄至 深。这是个真理：⼀一个⼈人⽣生活⾥里最重要的⼈人不⼀一定，也往往 不是你的家⼈人，⽽而是⼀一个最适合你的⼈人──中国⼈人好像把这 叫做“缘分”。 我⼼心情不佳的时候，吉丽尔会给我做⿁鬼脸，或化妆成卓别林 ⽤用各种滑稽动作逗我开⼼心，她的超级模仿天才让我开怀⼤大 笑，甚⾄至笑翻到地板上打滚！但更多的时间我却爱把⾃自⼰己关 在⼀一间⼩小屋⾥里，那⾥里是我绝对的私⼈人世界，⽽而她深知独处对 我的重要，从来不去那⾥里打扰我。我嗜烟如命，屋⾥里烟雾弥 漫时，她会适时地建议我出去散步或是吃些东⻄西，以打断我 对⾹香烟的⽆无度需求。奇怪的是，吸烟疯狂如我的⼈人竟也能活 到如此之久──这是不是上帝在⽤用另⼀一种⽅方式眷顾着我的⾃自 我惩罚？ 我们总会在⻩黄昏时去不远的中央公园散步。吉丽尔会帮我变 换墨镜和头⼱巾的颜⾊色，以免被⼈人认出。不过我还是被⼈人认出 过⼏几次。有⼀一次吉丽尔病了，我只能⼀一个⼈人外出散步。有个 记者显然知道我的住址，已等候我多时。他在我不知道的情 况下偷拍了我好⼏几张照⽚片。两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它们，

⼤大标题令⼈人触⺫⽬目惊⼼心。照⽚片⾥里那个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的⽼老⼥女 ⼈人⽪皮肤松弛，⾝身体干瘦，与⼈人们记忆中那张曾被描绘为达到 了⼈人类进化极致的脸相⽐比，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可是那 张衰⽼老的脸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快感，那是对⾃自⼰己复仇的快 感。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容貌有什么特别之处，即使真有 什么美，也只是⼀一种幸运⽽而已，我从来不曾有意识地关注过 它。⼩小时候，我⼀一直认为⾃自⼰己很丑。⼀一个内⼼心少有幸福感如 我的⼈人，只会在乎⽣生活⾥里懂我爱我的⼈人，那是⼀一种致命的需 求，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而当那个世界上唯⼀一懂我爱 我的⼈人永远地离开了，我的⽣生活和容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还会在乎除此之外的任何其他什么吗？ 我冥顽守旧，不能接受现代⼈人做的很多事。我坚信电视⼲⼴广告 是腐蚀⼈人的头脑和灵性的怪物。我也不相信⼼心理学可以真正 改变什么；现代⼈人信奉⼼心理学和过去的⼈人们信奉上帝⼀一样， 都需要⾃自⾝身以外的某种权威为⾃自⼰己的⽣生活指点迷津。⼀一个不 能固执⼰己⻅见的⼈人，定会被现代社会泛滥的各种商业信息洗 脑，束⼿手就擒。我难以融⼊入外界⽣生活，因为我信奉的⼈人⽣生价 值早已不复存在。我每天读书，散步，抽烟，回忆，思考， 随⼼心所欲地幻想，睡觉，也做各种琐碎⽽而俗不可耐的事，⽐比 如买烟，采购⾷食品，给鹦鹉喂⾷食，和它说话，和吉丽尔⼀一起 削⼟土⾖豆⽪皮、切碎胡萝⼘卜⋯⋯我过去的积蓄使我隐居后不必太 为⾐衣⾷食犯愁，但也与奢侈不沾边。好在我从⼩小就习惯了贫 穷，对物质要求并不⾼高。如果说我的隐居⽣生活和修道院⾥里的 ⽣生活很相似，真的并不为过。我每天散步必穿的那件深灰⾊色 ⻛风⾐衣还是五⼗十年代的物件，下摆早已磨破，但我⼀一点也不在 乎，因为它已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从未想过要换掉它。 两星期前，吉丽尔为我写完这封信之后不久，就因为肺炎住 进了医院。没想到并发症让她再也没有回来，她竟然先我⽽而 去了！我的悲痛⽆无法⾔言喻。她是上帝派来照顾我的天使，现

在她和谢尔盖都⾛走了，我也理所当然地要⾛走了。谁能告诉我 ⼀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吗？绝对没有了。 好了，我想说的话就是这些。是的，把它们说出来的确让我 轻松了不少。你真是个聪明⼈人，既得知了陌⽣生⼈人的隐私，⼜又 使他们借此卸下了沉重的⼼心头负担。 不过，最后我很想抱歉地问⼀一句，你真的相信我的⽣生活⾥里有 吉丽尔这个⼈人吗？不，我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女佣，吉丽尔只 存在于我的幻想⾥里。事实是，我完完全全是⼀一个⼈人⽣生活了⼏几 ⼗十年，⼏几⼗十年如⼀一⽇日地⾛走到了今天，因为我的⽣生活⾥里早已容 不进任何⼈人，除了宠物谢尔盖。但我⼜又⼀一直幻想能有这样⼀一 个⼈人陪伴我──这很⽭矛盾，是不是？在我位于欧洲的⽼老家， 我很⼩小就喜欢独⾃自坐在窗前，在脑中把眼睛看⻅见的⼀一切令⼈人 不愉快的东⻄西变成美丽⽽而神秘的存在，⽐比如把院⼦子⾥里的那堆 垃圾幻想成⼀一⽚片布满了帆船的海洋。我只能说，这个⼉儿时的 习惯跟了我⼀一辈⼦子，我到现在也不能没有它⽽而⽣生活⼀一天。吉 丽尔就是我，我就是她。 我倦了，很庆幸⾃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希望我死后能在 另⼀一个世界⻅见到我的爱⼈人和那些真正在乎我的⼈人，可惜，他 们从来都不多。那时，谢尔盖可能会冲着我说，“你⼜又来晚 了！”上帝的作⽤用就是给⼈人以幻想的空间，以此得到安慰。在 他⾯面前，我知道，他也知道，我始终是⼀一个有⾃自卑、敏感、 极度怕羞的丑⼩小鸭，⼀一个⼩小时候就喜欢独处，并⽆无边⽆无际地 疯狂幻想的孤独⼩小⼥女孩。现在，那个⼩小⼥女孩该回去了。 别了，我不想再继续逗留的⼈人间。 ❀❀❀❀❀❀❀❀❀❀

我的⼼心从⼀一开始读这封信就⽆无端地发抖、收紧。继续读下 去，直觉已经告诉我，写信⼈人不可能是别⼈人，除了那个最具 传奇⾊色彩的瑞典冰⼭山美⼈人。果真如此，这份遗⾔言应该是我收 到的最珍贵的⼀一份了。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根本⽆无法相 信。请问，哪⼀一个读完此信的⼈人会相信写信的⼈人不是那个茶 花⼥女，不是瑞典⼥女⺩王，⽽而是别的什么⼈人呢？ ⼀一个视隐私如⽣生命的⼈人是绝对不能被打扰的，⽆无论⽤用什么⽅方 式。能收到她的亲笔信，还能期待什么更让⼈人激动的事呢？ 对任何⼈人来说，能从她亲⾃自打字的信中⼀一窥这个永远的传奇 ⼈人物⼏几⼗十年来谜⼀一样的隐居⽣生活，⼏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梦 想，可是当我收到这封信时，这个梦想已奇迹般地变成了现 实。这是⼀一份最意外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还有谁能具有她对感情近乎顽固的信 仰，在看似对⾃自⼰己的⽣生活全然不在乎的状态中恪守着她对⽣生 活价值独有的理解和信念。⼀一句“吉丽尔就是我，我就是她”绽 放出⼀一个灵魂在极度孤独的⼟土壤⾥里开出的想象的奇葩，令⼈人 叫绝，也令⼈人感伤。记者虽然可以借偷拍⼀一窥她⽼老去的外 貌，却永远也拍不到她的灵魂，以及不再被当代⼈人接受的、 与外貌⽆无关的、只属于她的美。